林栖迟

轮回之樱

我一直好奇隔壁那座本丸的樱花为什么开的那样盛，因为我一直以为那座本丸早已荒废。

“不是这样的哦，是有着一把刀的。”那天坐在樱花树下喝茶的时候，我的近侍刀三日月宗近这样告诉我。茶杯中氤氲的热气遮住他眯起的眼睛，“他一直在的。”

他喊着我的名字。

是的，他知道我的名字。

整座本丸的刀都知道我的名字，尽管我知道这不太正常。

陆奥守吉行是我的初始刀，而当他面对我说出“咱家是陆奥守吉行”的时候，我就报出了自己的名字，那一刻他的脸上爆出了如同樱花一般的绯红色，后面的话都开始结巴起来。而我差点被狐之助丢到冷却材里淹死——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！”狐之助一脸你死定了的表情，“审神者是不能被付丧神知晓姓名的！不然的话，拥有神格的付丧神完全可能会作出神隐等无法想象的事情！”

“他们是我即将并肩的战友，我信任他们。”我记得我当时这样回答，“而且被神隐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，如果这是他们想要的，我并不介意。”

我以为狐之助会说“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胆大的审神者”，但是它没有，它只是做了一个“不愧是你”的表情。

棒，不愧是我。

“是哪一把刀呢？”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问他，茶水的清香让人愉悦。“唔，如果你想知道的话。”老人家慢吞吞地回答，“前些天去远征回来的石切丸告诉我，是一位笑面青江。”

听到这话的我一下子跳起来，“石切丸？···不是，笑面青江？”

“你在惊讶什么呢？”三日月宗近抬起头来，樱花飘散的花瓣从他的碎发上滑到衣摆处。我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学理，为什么没有好好读书，以至于看到这一幕除了“卧槽”说不出别的赞美的话。等等，我惊讶的似乎不是老爷爷的美貌，至少最要紧的不是。“我不该惊讶吗？”我问他，“我从没有见过一个没有主人的本丸。”

他没有正面回答我，“小姑娘。”他很少见地这样叫我，“你相信轮回吗？”

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，这确实是三日月第一次这样问我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总觉得他很多次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了。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，其实回答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，可是我做不到。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最后我给出这样一个答案，“我得去工作了。”

他重新眯起眼睛，倚着樱花树微微舒展身体，“果然还是年轻人干劲十足啊，老人家就只能晒晒太阳喝喝茶了。”我对着他作了个鬼脸，朝门外走去。

除了审神者，时之政府其实还给了我另一份工作，说简单也简单，就是登记新来的审神者和他们的初始刀。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改变，会不断地有审神者卸任，离去，也会不断地有新的审神者踏上战场。有如樱花，开而复落，落而复开。

也许这就是轮回，樱花一般的轮回吗？

我从没想过会见到那座本丸的笑面青江。

但是我确实见到了他。

那天我的钱袋在那座本丸的门口突然破掉，小判撒了一地。我想着不把小判一个不剩地带回去博多可能会很生气，然后我想起我的本丸没有博多——真是个更加悲伤的故事。在我低下头边叹气边捡小判的时候，我听到有人说：“樱花。”

我拿着地上的最后一枚小判抬起头，看见那座本丸的门半开着，那位一直让我很好奇的刀剑男士就站在那里。他的马尾上不断有樱花的花瓣飘下，羽织随风后扬，挺拔的身姿有如修竹。但是那露在外面的金色眼睛，我却从中读出了深深的哀伤，还有——失望。

为什么呢？他为什么要失望呢？

“是啊，樱花。”我感觉到尴尬的氛围在蔓延，“你的本丸，樱花开得比我的要好。”

“不是我的本丸。”他回答我，“是我的主上的。”

“那么你的主上呢？”我知道我不该这样问，可是这话没能忍住就从我的嘴边溜了出去。我以为他会生气，他会难过，可是他没有一丝的不悦，只是向门边让了让，“进来坐坐吗？”

也许是因为那樱花太过绚烂，我走了进去。

樱花的花瓣几乎铺满了整个庭院，踩在上面像是踩在雪花上，软软的，发出隐隐约约的响声。樱花树下有一个浅浅的小坑，我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付丧神，如果他躺进去一定非常合适。可以想象，他在这树下躺了多久。“太好看了。”我情不自禁赞美道，“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樱花。”

“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，樱花也开得这么盛。”

“她？”我知道我抓住了重点，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问下去。幸运的是，他似乎打算自己说下去。“是的，她第一次来到供奉着我的神社时，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，那年，她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。”

“孩子？”我发出困惑的声音，“时之政府不会雇佣童工的。”

他转过头来，英俊的脸上却有着无比沧桑的神色，“付丧神的存在可比时之政府早的太多了，太多了。而那个时候，审神者也并不存在。为了得到自己需求的利益，乞求付丧神的庇佑，人类采取的方法，是用漂亮的祭品来取悦付丧神。”

祭品，多么平和安定的一个词语，双唇轻轻咧开一个小口子，发出声音，就埋葬了所有的鲜血与哭号。

“那么，付丧神大人被祭品取悦了吗？”我用着揶揄的调子问他，他懒懒瞥了半埋在樱花瓣中的我一眼，“是的，因为那祭品太漂亮了，我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。”

“那真的是个樱花一样的女孩子，粉粉嫩嫩的，一碰就碎的样子。刚见到我的时候很害怕，躲在樱花树的后面，我哄了很久才把她哄出来。她的眼睛也是樱花花瓣的形状，只是笑起来就变成了月牙。她的声音也非常好听，像是风扫过樱花树枝的声音。她一直都是那么美丽，不管是小时候，还是长大了，亦或是老去，长眠在樱花树下···”

我以为他提起往事会有些感伤，或者连感伤也没有。毕竟，付丧神的生命实在是太长太长了，和人类这样脆弱短暂如樱花花期的生命比起来。可是奇怪的是，笑面青江那金色的眼眸中却出现了光彩，这让那只眼睛更加摄人心魄。“在她离开之后呢？你一直守着这里吗？”我问他。

他突然转过头来，风吹起他的刘海，右眼的红光从发丝中隐隐透出，“林栖迟小姐，”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，“你相信轮回吗？”

那一刹那，他的脸和我记忆中三日月宗近的脸重合在一起，这声音让我觉得莫名的恐惧，“我不知道。”我站起身来向门后退去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怕，但我知道我不是在害怕他，而是在害怕某种更加强大而未知的力量，“我真的不知道。”

“没有关系，当时的我也不知道。”他没有阻止我，也没有因为我的反应不悦，“因为我也是在那二十年之后知道的。”

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？我没有明白，这使得我在工作的时候依旧分心。幸好最近一段时间来登记的审神者没有那么多，也不是特别的忙碌。不过狐之助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压榨我的机会，让我去整理曾经的审神者档案，将它们重新录入。

从前的毛笔，到几十年前的钢笔，中性笔最后到电脑录入，科技的进步啊···我忍不住感叹。就在这时，一条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——“初始刀，笑面青江。婚刀，笑面青江。”

我完全能够理解婚刀是笑面青江，可是初始刀是为什么？时之政府分配的初始刀不是只有五把吗？我正在困惑的时候，听到登记处传来声音。我朝那里跑去，却意外地看到了那位笑面青江。是的，就是我隔壁本丸的那位笑面青江。至于我是怎么认出来的···这很难说，你可以称之为直觉。

但是这一次，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，穿着樱花色调的羽织，笑得像樱花一般绚烂。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美丽的女子啊，我不禁感叹。而在笑面青江的脸上，我第一次看到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容，他看着那女孩，就像是看着他漫长一生中唯一的宝藏。

“初始刀，笑面青江。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，在电脑上录入这么一行字。“你的名字是？”我问她。

“樱。”她回答。

我的手突然僵在半空中。

我以为那天笑面青江是在说“樱花”，不是，他是把我当成了樱，当成了走了一个轮回归来的樱。

多年前的那个审神者，在“初始刀，笑面青江。婚刀，笑面青江。”的排头写着她的姓名——“Sakura”。

“你相信轮回吗？”我仿佛听见了笑面青江这样问我。

“我相信。”

“你相信轮回吗？”

“喔，为什么这样问老人家？”三日月偏了偏头，“小姑娘觉得呢？”

“像三日月这样的老人家应该不会相信的吧。”我抱着茶杯缩在暖炉桌里，“老人家见过的事情太多了，也就不在乎轮不轮回的了吧。诶，要吃橘子吗？”我拿着橘子向三日月丢过去，“冬天暖炉桌和橘子可是绝配哦。”

老人家和以前一样没有去接，等着橘子落入他的怀中。“该怎么说呢？”他用着犯难的语气，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为难的样子。“我并不在意这件事，小姑娘如果相信，那就是存在吧。如果小姑娘不相信，那就当它不存在好了。”他好像对那个橘子产生了兴趣，将橘子顺着桌边向我滚过来，“毕竟不管轮回存在与否——”

“我都是能够找到小姑娘的哦。”

“诶，小姑娘怎么在哭呢，是因为橘子太酸了吗？”

也许是橘子的问题吧，也许是因为，那天下午我翻遍了全部的记录，那几百年的毛笔钢笔写就的无数个名字里，反反复复出现的除了樱的名字，还有我的名字。在那后面跟着的是同样的一行记录——

初始刀，陆奥守吉行。婚刀，三日月宗近。